本文系网易沸点工作室《杂家Misc》栏目（公众号：zajia163）出品，每天一个精彩的人物故事，每周更新五期。
“轻轻笑声，在为我送温暖。你为我，注入快乐强电，轻轻说声，漫长路快要走过。终于，走过明媚晴天……”
照片中那如水的双眸，似乎还在讲述着当年未尽的故事。
2017年4月1日，张国荣先生逝世14周年。
张国荣饰演的程蝶衣由他描画
1993年，一部《霸王别姬》，张国荣演活了程蝶衣，程蝶衣也成就了张国荣。
“不疯魔不成活”，伶人程蝶衣，用一生的偏执和血泪上演了戏剧与人生的错位。一颦一蹙，宛若西子妩媚生姿， 扮相与唱腔更是如三月烟花，风月无边。 直至 演尽世间的万种爱恨，以泣血一刎， 从一而终。从此，世间再无虞姬，再无程蝶衣。
电影中， 我们忘不了程蝶衣纤纤身姿，更忘不掉的，是他 那 绝世的容妆。 所谓“无曲不成歌，无妆不成戏。”张国荣的程蝶衣，一半在他的脸上。
经过拍彩、拍红、定妆、扫红、画嘴 描 眉，荧幕上的蝶衣， 面容姣美，线条明晰； 勾勒、涂抹， 浓重 的 色彩 于 不经意 间呈现了传统与现代、 戏里与戏外 的 勾连。描摹的笔触粉墨间，程蝶衣 似诉未诉的忧郁和悲伤，盈盈如水地漾了出来。
而 创造程蝶衣面容形象的，正是京剧演员、京剧化妆大师，宋小川。
“戏曲偶像”与“戏剧偶像”
1985年，宋小川 随京剧院到香港演出。 当时 台下就有 张国荣、林青霞等香港艺人，当晚 他们 宴请 了宋小川一行人。 那是 宋小川第一次和张国荣 见面。
后来，陈凯歌拍摄《霸王别姬》，张国荣饰演其中程蝶衣一角，编剧李碧华看过 宋小川的戏， 觉得宋小川能帮助张国荣掌控好角色，便推荐宋小川担任 他的 化妆师。
而作为一名京剧小生，宋小川顺理成章地成了张国荣的京剧指导。
小生作为京剧里的重要行当，讲求文武双全，音色清凛但不张扬做作，恰如其分。宋小川的小生，“不单薄，不野气，不筋肉毕露”。意气风发，顾盼生姿，是小生表演者的典范。
1981年，在纪念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、教育家王瑶卿先生诞辰 100 周年之际，宋小川与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杜近芳同台演出了京剧《柳荫记》 ，在剧中扮演梁山伯，获得巨大成功。
二十多岁的宋小川一出道，便一鸣惊人，是很多人心中的“戏曲偶像”。作为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叶少兰先生的入室弟子，宋小川唱功精湛，扮相俊朗，知名度分毫不亚于当今的年轻偶像。对于这样的封号， 他曾表示，“为什么传统艺术就不能有偶像呢？”
但他 不仅是一名戏曲演员，也曾出演多部影视剧。在《大宅门》中，那个爱憎分明、重情重义的万筱菊就是他。
可这样的“戏曲偶像”在剧组见到张国荣之前，也是十分小心忐忑的。
那时张国荣是两岸三地最惹人注目的双栖明星。他的 出现 常常 万人空巷， 常常 动用保安都 无法 阻挡影迷 们 的热情。 退出歌坛后的张国荣，在影视领域更是天王巨星级的专业演员。
要给这样红的腕儿上妆不是一件易事，更何况还要在剧中扮演为他擎伞的跟班。宋小川心里没底……
1992年， 在北京电影制片厂里，宋小川见到了张国荣。陈凯歌评价他：“眼里有一种光芒，可以让人想起很多故事，很多忧伤。”但张国荣却意外地让宋小川感到亲切。
“早就听说过你了，你是最好的京剧化妆师。”他微笑着和宋小川说话。
大牌、傲气凌人、这些在张国荣身上找不到分毫。宋小川觉得，面前的张国荣更像邻家哥哥，很有风度，很好相处。
“小川，你是我的知己”
拍摄《霸王别姬》以前，张国荣从来没有接触过京剧，要在短时间内把程蝶衣从外到内得演绎到极致，张国荣很紧张，但宋小川看得出，张国荣很用心，悟性也极高。
京剧中一些专业演员都要学半年的身段，张国荣能在十几天内就掌握得很不错。张国荣 还曾对宋小川 说：“我上辈子一定是唱京剧的。”
在片中，张国荣饰演的是风韵婉约的旦角儿，低声细语，妩媚而迷人；但宋小川化妆时发现，张国荣面相俊朗，胡须比一般男人的都要生硬且浓密，不是很好上妆。于是一般一个小时就可以完成的妆容，在张国荣这儿需要两个小时甚至更长。
为了符合程蝶衣纤弱的气质，宋小川会给张国荣涂抹厚厚的粉底，通过 补色 来弥补张国荣胡须露出的青色。
《霸王别姬》中有不少难度较高的妆容：
比如程蝶衣被批斗。
日本兵入城劫后余生的程蝶衣：
在拍摄批斗那场戏时，宋小川 琢磨了一宿，最终 采用了“以丑衬美”的技法，大胆的用大红色衬底，表现程蝶衣被打过、被烟熏得妆变了色的样子， 晕染出有点“脏”的感觉，配合张国荣精湛的表演，深入人心。
戏中，张国荣有昆曲、京剧等多种剧种的表演，其中京剧部分最为辛苦，尤其是佩戴着沉重的行头。勒在脖颈，时间久了会使人产生眩晕和呕吐感。
可为了减轻宋小川的工作压力，张国荣往往一戴就是一整天。为了不让面妆看起来松散无生机，胃不好的张国荣很少进食，以保持妆容的绝对美感，这让宋小川很受触动。
而长时间的上妆过程难免枯燥乏味，而 拍底色、打红的手法非常轻柔，就像给脸部做按摩一样，所以张国荣每次都会睡着，宋小川看到了也不会叫他。只是默默等到张国荣醒来，抽支烟之后，两人才继续上妆。 这种配合与默契，一直持续到影片拍摄结束。
张国荣曾说：没有宋小川，我不可能这么漂亮；他视宋小川为自己的“知己”。二人因戏结缘，友谊伴随一生。
“什么都给对方讲”
在剧组的日子，让宋小川认识了真正的张国荣。 当时， 两人 住在香格里拉总统套房， 张国荣 住在里屋， 宋小川住在外屋， 张国荣所有的电话信件都由 宋小川 代转 。张国荣 常常凌晨三四点才睡，两人便常常在夜晚聊天，身世、 经历、 娱乐圈……张国荣什么都告诉宋小川， 由此也让宋小川 慢慢地开始接近、了解他。
一次，宋小川和张国荣因为某件事看法不一，起了很大的争执，一直到 收工 都没有和解。后来宋小川慢慢摸清了他的脾气，才知道张国荣是性情中人，大悲大喜，比较偏执， 认准 的事情，即使别人给出意见，他也 会按自己的想法去做。 于是，再遇到张国荣情绪不好，宋小川就默默地陪着他，等他解开心结。
1993年5月24日，《霸王别姬》获得法国金棕榈奖最佳影片，张国荣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了宋小川。“小川，你是我的恩人！”宋小川没想到，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工作人员，还能被张国荣惦记着，心里一暖。
电影获得了巨大成功，两人的友谊也延续到了戏外。林青霞曾经对宋小川说：“小川，你记住张国荣，在香港演艺圈像他这么重情义的人不多了。”
在最近参加某娱乐节目时，宋小川看着影像资料里的哥哥，回忆席卷而来，热泪盈眶，他坦言，哥哥不可能因情自杀。
因为两人在一起时什么话都讲。
“我想和他好好聊一聊”
“国荣经常说， 一定要有力量去爱别人。 国荣很需要沟通， 渴望温暖， 他希望身边的人都能跟他在一起。”宋小川回忆起张国荣，曾这样感叹道。
而宋小川最悔恨的，便是没有在《偷心》下马时，给张国荣足够的鼓励和陪伴。
《 偷心 》 是 张国荣凝结了无数心血，也是他准备由演员向导演转型的第一部作品。
2002年 4 月，张国荣到青岛 勘景准备开机，但勘察后对青岛实景不满意，一再修改剧本，演员阵容也陆续发生一些变化。2002年 10 月，影片投资商因经济问题入狱， 影片开机随即被搁置。
张国荣的情绪降到了冰点。他不止一次对宋小川说，自己最近“不开心”“怕冷清”。“小川， 我一生最放在心上的就是导一部好片子 。《偷心》是我的第一部电影， 我要拍就拍得很好。”
宋小川明白， 张国荣很好强， 是事业型人，对自己的人生很有计划。那时候，媒体已有所宣传，很多人都知道张国荣要导一部电影， 而 且已经定了几位演员——沈殿霞、宁静、胡军， 未开拍就面临如此大的打击， 完美主义人格的张国荣必定承受不住。
可是 发现张国荣掉发严重的宋小川， 却不知道 如何把自己的安慰说出口， 只得作罢 。
两人最后一次谈心，是在一场朋友的酒席间。张国荣眼神黯淡，不似以往神采奕奕。 大家聊一些新鲜的事情，他也不评论，感觉整个人很沉重 。
“小川，来坐我旁边，咱们聊聊。”喧闹中，宋小川看得出哥哥整个人都很沉重，这次的交谈也显得很有分寸感。不到一会儿，他就起身离席，称需要休息了。
宋小川没想到，这次短暂的交谈竟成了永别。
“如果我们能好好聊一聊，也许能够缓解他心里的苦闷。可现在，一切都晚了……”
“小楼依旧当年貌，世间再无程蝶衣。 ”
小川回忆，张国荣39岁生日时，还曾邀请一众好友去香港玩。宋小川印象中的哥哥，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刻，“ 那时候国荣太开心了， 那是他最辉煌的时候， 整个人气场饱满， 非常自信……希望我们留下的人， 我们的爱和怀念能让国荣感到温暖。”
2003年，张国荣纵身一跃，震惊了华人世界。
得知噩耗后，导演陈凯歌说：“这不成了另一个程蝶衣吗？”
是了，程蝶衣痴，张国荣也痴。
影片的艺术指导张曼玲回忆道，张国荣曾发着 38.9 度的高烧，坚持练习。学戏的这一个多月里，他每天上午都会在片场练四个小时，然后回酒店接着练，就算大家一起吃饭，他都在想动作，甚至连走路都在练习台步。
张国荣不会摆架子，也不耽误剧组成员的时间，每一场戏，一定是按时到场。而负伤时，也不愿自己给旁人带来困扰，一丝一毫都不会耽误。
当时在拍摄程蝶衣怀抱宝剑，坐在轿子里，被日军包围的一场戏时，张国荣的眼睛中流露出令人心寒的绝望和悲凉，停机以后，他仍久坐不动，泪下纷纷。陈凯歌当时只是示意关灯，让他留在黑暗中。
但经此一番，陈凯歌明白，张国荣以个人感情对所饰演的人物有极大的投入，这些相似相仿的形象交错，模糊了张国荣与程蝶衣的边界。以至于，我们无法明确地说，张国荣是在演程蝶衣，仿佛有那么一刻，张国荣与程蝶衣融为一体，没有分别。
那段小楼呢？
他不疯， 不魔， 知道戏就是戏，下了台就卸妆，唱完戏喝花酒 。
所以，讨论现代戏发言时，他明哲保身：“依我看，只要是唱这西皮二黄，它就是京戏。 ”
所以， 当“文化大革命 ” 中的红小兵问他： “ 你不是一直是霸王吗 ”， 他说， 那都是戏，不是真的 。
所以，当小楼被按在地上逼问拷打时， 禁不住 揭发蝶衣：“他给日本侵略者唱过堂会，他当了汉奸，他给国民党伤兵唱，给北平行园反动头子唱，给资本家唱，给地主老财唱，给太太小姐唱，给地痞流氓唱，给宪兵警察唱，他，给大戏霸袁世卿唱！ ”
而现在，还有像程蝶衣，像哥哥那般痴的人吗？
不疯魔不成活。 不疯魔，何谈匠心，更何谈匠人 ？
我们瞻仰程蝶衣，却都活成了段小楼。
拥着你，当初温馨再涌现。心里边，童年稚气梦未污染。今日我，与你又试肩并肩。当年情，此刻是添上新鲜。
他曾经是那么光芒万丈，耀眼地让人心碎，时光都为他驻足。
程蝶衣与张国荣对情爱、对自我认同、对这个世界看待他们的方式，终究击溃了两人脆弱的心。他们都选择同样的方式来结束生命。对张国荣而言，如程蝶衣一样以自尽了断，可能是他自己都参不透的巧合。
因为，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，他不叫张国荣，他叫程蝶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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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来源：杂家
作者：懒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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